故乡的亲人
很早就想为一首曲子写点什么,却一直没有落笔。有时候想写,又不知道从何写起,是从小时候听见那一首曲子的乡村写起,还是从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写起?如果从乡村写起,不可避免地落入窠臼,关于乡村已经有许多人写过许多篇文字。如果从知道曲子的名字写起,这又显得太过于巧合,充满戏剧性色彩。我不是调你们的胃口,我写文章向来平铺直叙,不善于埋钩子,我没有钓鱼人那样的技巧。
我没有音乐细胞,小时候我在妈妈跟前唱歌,吓掉过她手里的针线活,墙角正在啄食的公鸡扑棱着翅膀跳到院墙外。妈妈抬起头诧异地咦一声:“你唱得是啥啊?”我羞得满脸通红,把歌本扔到一边,再也没翻开过,那是我好不容易从同学那儿借来的歌本。
班里有几个女生喜欢抄歌词,下课后就围在一起哼着唱。我们都笑话她们唱得不好听,但这并没有打消她们的热情。晚自习下课,昏暗的夜色里常常飘荡起清脆的歌声。崔健的《一无所有》,范琳琳的《黄土高坡》,还有迟志强的《铁窗泪》。小孩子自然听不懂歌词,旋律便便吸引着你。随口哼哼着,你唱我唱,大家唱。如果唱歌不尽兴,就吼两嗓子豫剧。“辕门外三声炮,如同雷震,天波府里走出我保国臣。”我羡慕他们的大胆,敢在乡邻走动的村路上肆意高歌。
我自有我的乐趣,家里的那台收音机是我的最爱。下午放学回到家,打开收音机,把旋钮拨到最强劲的调频,听主持人好听的嗓音。在节目间隙时常播放一支曲子,随着主持人的声音渐强,那支的声音越来越弱。当我在课本上学会悠扬这个词的时候,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支曲子。
四五月份的乡村是静谧的,斜阳挂在柳枝上,人家屋顶上的青瓦,巷道里踟蹰而行的老狗,都浸在这支曲子里。我忘记自己所处的境地,心神飘荡起来。低缓的旋律像水一样在流淌,随着地势的高低起伏不定,水里有飘摇的水草,有游动的鱼儿。那水里还融汇着许多压抑的色调,裹挟着你的情感往前走。你想挣脱,却像被定住一般,那是一张哀伤织成的网。
它没有歌词,却比歌词具有更大的穿透力。和以前哼唱的歌曲比起来,它们都显得太吵。文字可以让人索解,因为它对应着世间的一个个形象。没有固定意义的音符更具有迷惑性,万千情绪更适合用巧夺天工的音符去表达。它像一个巨大的迷宫,但又没有具体的形状。每当它响起,就钻进我的心里,拽着我在村庄上空穿梭游走。它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,当时我并不知道。
电视机出现了,收音机退场了,我也离开村庄,外出求学,工作。断断续续像个省略号一样回到乡村,开始是一个人,接着是两个人,后来是三个人,现在是四个人。
每次回去,都会去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子的院了里走走,老屋只剩下四周的围墙,院落里荒芜着,长满野草。每次回去,都去看望姥姥,姥姥的腰越来越弯,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勉强。开始拄拐棍,开始坐轮椅。终于有一天,藏身在田野里的一抔黄土下。
姥爷也在两年后去世。有一年暑假去坟园里烧纸,小姨点燃纸钱,我想接过小姨手里的棍子拨一下,小姨说:“太烫啦,我来吧,你站一边。”小姨刚说完,就哭起来。刚才还在说话的三舅蹲在地上,捡起一段麦秸秆来回折来折去。二妗子劝说着。
回去的次数越来越少,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。
有一天,我读一本美国人写的书,他是个博物学家。年老了,开始实施长久以来盘桓在心中的想法,和妻子沿着春天的脚步在大地上游荡。当他来到一条大河边,说到作曲家福斯特以这条河为背景谱写的一首曲子,名字叫《故乡的亲人》。
我鬼使神差地搜索,当前奏响起,给小提琴铺开演奏的舞台,我心中响起一串惊雷。我的心重新回到乡村的四月,鹅黄的金柳,洁白的槐花,翠绿的叶芽,还有蹒跚的老人,泪水一下子涨满我的眼眶。
平方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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